同学们，这是属于你们的时刻，你们毕业了，祝贺你们。在你们将要离开校园的时候，我想再谈谈一个常被问及的问题，什么是卓越领导力？

卓越领导力并不是拿官职的高低来衡量的。卓越领导力涉及三个方面的内容：务实的智慧、道德的高尚、哲学的杰出。我将试图用一些实例和故事来说明一下这三者的含义以及彼此之间的关系或张力。抛砖引玉，供大家再思考。

务实的智慧即是在现实中我们改良生活的能力。但若无道德的高尚，这种务实的能力往往时空有限，即是所谓小聪明，不是大智慧。举个我们身边吃饭的例子。北大食堂的饭菜价格普遍地低于市场价格；北大学生平均家庭收入也不低于全国平均水平。我们吃饭为什么不能接受一般的市场价格？或许个别学生家庭属于低收入、需要帮助。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们来制定政策，基于市场公平的原则，更合理的解决方案是否是个别铺贴，而不是普惠制？如果社会的精英对类似的问题不时时进行反思，在日常生活中少了担当多了特权，还觉得这是想当然的事情。我担心，务实的智慧会在不知不觉中变成精致的利己主义。

由此可见，卓越领导力还必须包含道德的高尚，这也是个与时空相关的议题，它要求我们超越自我，胸怀祖国，放眼全人类。儒学强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与从小我到大我的时空观大体相一致。但是在这里我只想提醒一下，所谓“血浓于水”的爱与亲情或许足以使小团体进行和平有效的合作，但若要在素不相识的一大群陌生人中建立和平有效的合作，这是远远不够的；仅从家庭出发扩展时空所建立的道德观很容易并往往不自觉地会掉入裙带主义、同乡主义和宗派主义的藩篱，这种思维中的盲区或许不利于构建现代市场经济所必需的人人平等的法治。中国的历史和当下的现实似乎也佐证了这个命题。“只认熟人不认生人”在深层意识上反映了农耕文化，因为村落的生活基本是自给自足的，因而大体是封闭的、静态的、排外的，值得我们反思。

哲学的杰出体现为对真理的热爱和孜孜不倦的追求，并由此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即那些深藏在复杂世界背后的简单规律。人类确定的知识属于科学的范畴，宗教关乎的是我们未知的世界，哲学的任务即是诉诸于人类理性而不是权威，把人类知识边疆不停地从已知的世界向未知的世界推进。我举几个具有代表性的例子。

先说自然科学。故事是关于爱因斯坦与欧几里德的关系。欧几里德几何的第五公理有漏洞，看出来没有？数学家黎曼说看出来了，并由此发展了非欧几里德几何，或称黎曼几何。借助黎曼的数学语言，爱因斯坦发明了广义相对论。这使人类知识在牛顿的基础上又向前迈了一大步。由此人类打开了时空这个黑匣子，看清了时空加上引力的秘密。用爱因斯坦诺奖感言中的话说，“我乐于观察世界的神奇结构，窥见它的一麟半爪，领悟自然界所显示的那个理性的部分，即便是一丁点”。

再说社会科学。卢梭有句名言，“人生来自由，但他到处被锁链住了”。但是如果我们放眼全球，各国的自由度或锁链都毕竟是不一样的，如何解释？卢梭认为关键的变量是社会制度。由此深入，他写了那本著名的《社会契约论》，在公理层面重新系统地论述了国家与公民的关系。这为现代国家建设提供了具有微观理性支撑的理论基础。由此我们可以推出，保护权利必须限制权力，相关的，人类至今最有效的制度安排是法治，这也是现代国家治理的重要标志。看来，各国的现代化不仅仅是我们肉眼能看到的器物层面的现代化，它更是关乎我们肉眼一般看不到的制度层面现代化的问题。制度是因，器物是果。无独有偶，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把市场比作一只“看不见的手”；同样，他的论述为现代市场建设提供了具有微观理性支撑的理论基础。

最后我再说一位政治家林肯的故事。林肯总统是位典型的自学成才的人，他特别喜欢的书籍包括欧几里德的《几何原本》。在美国南北战争和解放黑奴的重大决策中，据说是《几何原本》让他透过现象看到了科学理性的力量，根据几何原理，直角三角形无论大小，所有的直角都是一样的。基于这种理性的原理，林肯用了极其简洁的语言在葛底斯堡的演说中界定了内战的目的，即为人人的平等值得献身。历史告诉我们，南北战争为美国以后的迅速崛起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这里涉及的是关于现代经济必须基于生产要素，包括人力资源，必须自由流动的道理。这不由地让我想到了古希腊大哲人柏拉图的一句话，即真理是深藏在现象背后的理想之形。

看来，卓越领导力离不开哲学的杰出，因为它涉及前进方向正确与否的问题。只有有了正确的方向，才能谈得上正确的战略、路径、政策、管理。如果没有正确的方向，仅仅是有效管理很可能会导致灾难。这方面的故事，人类历史比比皆是，我不赘述。

综上所述，务实的智慧，若没有哲学的杰出，是瞎子；哲学的杰出，若没有务实的智慧，是瘸子；两者的结合才能使道德高度得以不断提升。特别是当一个国家处于巨大的转型时期，社会的进步急切地呼唤卓越的领导力，这样我们才能更加充满希望，从不完美的现实不停走向更光明的明天。

谢谢。

   （根据录音整理）